“听说现在什么都是纪委管的，所以我今天到你这里来”，还没等到我反应过来，他已走进来自顾自地说起来。来者是一名70开外的男性老人，佝偻着身子，衣服有些邋遢，应该有些时日没有换洗过了。

　　招呼他先坐下，然后礼节性的给他倒了一杯茶，我便问他姓名、家庭住址，他缓缓地说着“我叫杨某元，家住阳和……”这下我可笑出了声，告诉他:“大爷，阳和是慈利区域，不归武陵源管哟”，他也没在意我的表情，继续说着：“我知道的，反正是一个共产党，我年纪大了腿脚疼痛不方便，所以来你这里近些……”。

　　是啊，确实近些。当他说出自己“腿脚疼痛”时，我的心猛然被敲打了一下，再也笑不出来。

　　原来是老人门前的一棵树被邻居小孩砍了，主要原因是说开车回家有些挡道。老人继续说着：“树是我的，即使砍也要经过我同意。小屁孩20多岁，脾气冒得狠。我年纪大了，吵不过打不赢。当然他也没敢真来打我，真来打我我会以老命相拚的，我找村干部评理，调解说给我100元钱，我不要钱我只要树，他们看‘冷’就算了，居然还站在他那边，他家有钱有势些，欺负我一个老人家，村干部办事不公平......”

　　老人说老伴去世多年了，有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，女儿年轻时跟着走街串巷弹棉花的河南佬走了，中途只回来过一次，那时候通讯交通都不便，渐渐就失去了联系；大儿子外出打工常年不归家，也没有半点音讯，儿媳带着孙子索性住回了娘家；小儿子做了上门女婿，生了两个娃，负担很重。自己是有儿的孤老，经常饱一顿饥一顿，年纪大了，种田种菜都困难，平时也没么人讲讲话，村里的小卖部往往是人群聚集地，老人无购买能力，经常去闲坐也不受店主欢迎......

　　听着老人苦苦的诉说，我想起了自己已过世的老父亲，他在生时，尽管几姊妹隔三差五地去看他，经济上充裕，邻居也待他友善，但当我们离开时他流露出的那份孤独感却依然让人心疼。

　　这典型就是一个空巢老人，一个孤独可怜的留守老人......留守，是这个时代的疼。

　　我决定不和他说那棵树，也不说村干部。

　　就从老人年轻时的事问起。他说吃的亏有卖的，睡过牛栏、挑过柴卖、烧过灰窑，那时候的冬天尽管比现在冬天还要冷，也是没得秋裤穿的。印象最深的是曾步行两天到慈利修永安大桥、磨乱一双新布鞋的往事，又说自己最远去过“津市”，还问我去过没，我“扑哧”一笑，忙说“去过去过，小时候尿床大人是说的到‘津市’呢”，他一下乐了，露出了几颗烟黄牙……他说还有一件事挺丢人的，那一年他19岁，去津市一远房亲戚家找事做，因迷路辗转，把身上仅剩的几块钱用得一干二净了，确实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。打听到亲戚家还必须坐很久的船才能到达，无奈之下，只好麻着胆向船家套近乎，船家见到是个外地人，热情得很，中途还管了一餐饭，想到自己口袋空空，他说内心还是很慌乱的，以至于舀饭时不小心还打破了船家一炉锅。后来，船到岸了，也不知怎的就鬼使神差，居然对船家说：“我坐你一天船、吃你一餐饭、还打破一个炉锅，相互抵销了”，船老板连忙说：“要得要得!”待他还没反应过来，我已飞也似的跑开了，只听身后声嘶力竭地喊着：“哎，都是我的、都是我的呀......”事情虽然过去了几十年了，这都成了一个心结，每每想起都难过，有时做梦都梦到，这么多年都不敢再去那个方向......

　　他沉思了，我默默地为他添了点茶......

　　“其实年轻时，你也蛮坏的哟。”我说：“你看年轻都会犯错，是不?邻居小孩说你那棵树对于行车有点碍事，砍了就砍了，我们也可以不计较啵?何况他还说补点钱呢?”

　　他没有再说话，继续沉默着，摸出了自制的烟叶点上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味道......

　　半响，我的手机响了起来，办公室临时安排要去参加一个会议，我委婉地提醒老人我还有别的工作要做，他立刻站起来说：“妹子，其实也没好大的事情，就是想起砍树的小子发脾气，我心里不舒服，我毕竟74了。不过，今天心情好多了......”边说边向门外走去，我塞给他200元钱，他不要，我固执地放进他的口袋，他没有再拒绝。

　　我忽然悲从中来，不知老人还能有几个春夏秋冬，也不知老人的儿女究竟何时能回来看他一下?望着他缓缓离去的背影，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......(武陵源区纪委常委 赵韩英)